托尼跟着洛基来到一条跟其他比起来稍微繁茂一点的街道，身边许多亚洲人面孔的人走过，似乎都有着各自的目的，脚步自信而匆忙。托尼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黄种人聚集在一处的景象，即使是在美国，他也多半是在白人社区生活。他第一次见到的东方人，是那个来斯塔克府邸做客的律师，打扮得像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一身黑西装，黑领带规规矩矩得系紧，衬衫白得耀眼，头发向后梳，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本以为是会像电视里那样操着严重口音，没想到居然美音纯正，只有疏离恭谨的做派透露出些许不同。

 

话说回来，那个男人叫什么来着？又是为什么来到斯塔克府邸的？完全想不起来了。

 

托尼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被洛基领到一家小餐馆前，标题倒是为这家餐馆给出了绝佳定位，就叫‘中国餐厅’。

 

“吃过中国菜吗？”洛基为托尼打开玻璃门，自从开始带路以来第一次开口。

 

“吃过 ……吧 ？”托尼的脑海里蹦出饭团和生鱼片的组合。啊不对，那好像是日本菜 ……

 

“这家店在这里也算有名的美食了 ，不过你没来多久，还被家里人照顾得很好，大概是没来过这片区域。 ”洛基找了一张双人桌坐下 ，随手拿起菜单阅读起来。

 

那倒不是 ，我跟踪你的时间快把这里给逛遍了。托尼在心里默默说。

 

托尼也拿起菜单，刚翻开第一页就愣住了。这是哪国英文？明明都是熟悉的字母，排列出来却完全看不懂。什么是beef hofun（牛肉河粉）？什么是spring roll（春卷）？什么是chow mein（炒面）？

 

托尼 · 斯塔克平生第一次陷入混乱 。

 

“那么，你想吃点什么？”洛基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托尼面无表情地合上菜单，“ 嗯 ，反正我是第一次来，不如就直接来他们的招牌菜吧。”

 

被洛基戏谑的眼神盯着，托尼感觉自己的脸又要发热，明知道大概是暴露了自己没看懂菜单，面上却还是不愿落了下风。

 

“老板，”洛基朝着托尼身后扬声，一个梳着马尾辫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出现在托尼的视野中，“一盘煎饺，一份炒面和一份麻婆豆腐饭。”

 

中年女人怀疑地扫了他们一眼 ，点点头，“要水吗？”

 

“两杯。”洛基做了个手势，但在女人转身离开之时，他突然开口，“稍等，转念一想，请直接给我们来一壶吧。”

 

托尼的耳朵竖了起来，即使只跟洛基聊过几次天（外加跟踪对方近半个月），他已经对这个黑发男人的某些癖好深有感触，“什么意思？你给我点了什么？”

 

洛基一脸无辜，“你的招牌菜啊。”

 

“为什么我有种绝对不可以相信你的感觉。”托尼眼神狐疑。

 

“既然如此，你大可以等他们把你的菜端来的时候自己确认一下。”洛基好整以暇地耸肩。

 

托尼不置可否。从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中，他知道对方喜爱恶作剧的本性，他不介意，即使是作为针对对象。这只是增添了更多趣味，不是吗？就像俄罗斯转盘，你永远无法确定下一枪迎接你的是不是子弹。

 

这家中国餐厅的上菜速度很快，迅速缓解了洛基和托尼之间没有话题交谈而面面相觑的尴尬。托尼在那盘所谓‘招牌菜’端到面前的时候就闻到了辛辣的味道。

 

“不想确认一下再动筷子吗？”洛基朝拿起勺子的托尼扬了扬眉。

 

托尼露出了他最好的开战笑容，“我一向有探险精神。”

 

可他仍然在食物入口的时候后悔了，柔软嫩滑的豆腐易于下咽，但同时也把那股辛辣通进了气管，托尼在爆发出咳嗽时尽量了避免了满桌狼藉的窘迫。而坐在对面的始作俑者一边毫无同情心地大笑着， 一边给他倒了一杯冷水 。

 

托尼猛地把冷水灌了下去，才勉强抑制住了喉咙中的疼痛和瘙痒，他的舌头仍然又烫又痛，但好歹反应没之前那么强烈了。他看着眼前这团红彤彤的东西，心里有点发怵，但瞟了眼洛基一幅“我告诉过你了”的 得意 表情，他那股不服输的劲又上来了。他又舀了一勺豆腐，但这次送在嘴巴里之前，他也加了一点旁边白乎乎的东西，似乎是米饭，但和他印象中的米饭长相不同，粘粘的感觉更重。他放在嘴里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做对了，虽然还是辣得舌头痛，但他终于能体会到香料的趣味了。等到他足够习惯并开始享受这奇怪食物的味道之后，在 接下来 的几分钟，所有他在做的就是一遍一遍重复吃饭的动作。他不知道豆腐上翠绿的小粒是什么，也不知道红色的酱汁是由什么做成，但他知道他不想为了确认这些事而停下来。

 

强烈的视线令他如芒在背，托尼终于舍得从食物中抬起头。洛基正好整以暇地撑着头看他，眼神难以捉摸，似乎在透过玻璃窗观察什么珍惜生物，又像是以视线定点为刀尖解剖他，但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单纯地、不带任何感情地望着他。

 

以桌子中间为界线，空间被清晰地划分，泾渭分明。而谁在外面？谁又在里面？

 

“沾到了。”

 

什么？

 

比起语言，表情更容易且直观地表达出一个人的所思所想。

 

洛基肯定看出了他的疑惑，轻笑了一下，伸出手用拇指揩去托尼嘴角的豆腐渣，接着面不改色地舔去。

 

托尼对此没有想法。然而与其说是没有想法，不如说是脑内电线板短路烧焦了，噼里啪啦一路火花带闪电，思维无法运转。但这并非源于羞赧，或者愤怒，或是任何类似的情感，而仅仅只是因为托尼不知该如何反应而已。因为洛基毫无感情的眼睛告诉他，这个擅自侵入对方个人空间，并作出暧昧举动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洛基的所有行为都是纯粹的。纯粹的恶作剧，纯粹的试探，又或者单纯只是想看看对方是如何反应并以此为乐。然而他的行为同时也是复杂难辨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的意图，不知道他是否会从你的反应中看出来什么，并在未来设下无数个陷阱，只等你自己乖乖掉进去。通过过去数次的“人类观察行动”，他已经深切地了解了这一点。但也许恰巧是深切的了解，才让他无法透过层层帷幔捕捉到本质。

 

无视他，还是给他想要的反应，真是个艰难的选择。

 

“如果你这么馋的话，我可以分给你，没必要抢我吃下去的。”

 

最终托尼选择了第三个选项： 合理化他的行为 。

 

洛基的表情凝滞了一秒，但迅速恢复过来，他偏头打量了一会托尼，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可真无聊，臭小鬼。”

 

“我不是你用来取乐的玩具。”托尼吃了一口米饭，一边脸颊因为咀嚼而微微鼓起，“再说，能不要随便给我起外号吗。”

 

洛基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开始用餐，不再理他。

 

洛基面前的盘子里装着黄色的面食，闻着倒是很诱人，但从外表来看就像是没煮熟的意大利面，虽然托尼心里清楚那大概是酱料的效果，他仍是不觉得那玩意有什么好吃的。

 

托尼的胃部逐渐升腾起灼烧感，且有愈演愈烈地架势，他知道这是身体不适应这种辣度的讯号。不知道如果继续下去，会不会辣到住医院。漫无目的地想着，托尼吃饭的动作变得机械化起来，却不知为何没有停下来。

 

好痛啊。

 

“托尼！这是萨马尔叔叔特意为我们准备的菜肴，你怎么可以偷偷倒掉！”

 

好痛啊。

 

“安东尼！你的餐桌礼仪简直不像话！”

 

好痛啊。

 

“妈妈，看啊，我把西兰花和豆子都吃下去了，我今天是个乖孩子。妈妈，你看看我好不好？”

 

托尼的手腕猛地被攥住，他回过神来，抬眼正好撞见洛基蹙紧的眉。

 

“干什么？”

 

洛基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我想吃你的这盘，分给我。”

 

沉默了一会，托尼说，“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了呢。你想要多少？”

 

“全部。”说完不等托尼反应，他把整个盘子拖到他面前，完全不留给人抗议的余地。

 

一般来说，托尼不喜欢被人指挥来指挥去的，如同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实际上，非要他承认的话，他跟喜欢做那个掌控提线木偶的人。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无意的顺从竟带给他出乎意料的结果。尽管仍然幽暗朦胧，阴云密布，充斥着各种混杂的情绪，他却终于得以窥见一缕对方的思想。

 

桌子中间的煎饺散发出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不过以托尼现在的状态，怕是吃不下去了。所以他给自己续了一杯冰水，缓慢地啜饮着。凝视着对面人明显急躁起来的动作，他的视线慢慢聚焦在男人缠在手腕上的绿色方巾。

 

那里正在发光。

 

托尼垂下眼脸，肩膀上多了几分重量，沉甸甸的。这是他探寻别人秘密的代价，他尚且不知道了解对方的秘密是否能带给他想要的结果，却已经开始被牵扯进别人的故事里。

 

他握紧手中的杯子。

 

只可惜他不得不做。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什么约定？”洛基漫不经心地回道，依旧气急败坏地朝嘴里送食物。

 

“交换。我说过的吧，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戴一条倒十字架的项链，我就告诉你我真实的姓氏。”

 

洛基整个人顿住，眼珠微微转动，明显是在回忆，接着他嘴角扯起嘲弄的笑，“我看起来像是在乎你姓氏的样子吗？”

 

“你在乎。”

 

这次洛基终于舍得好好直视托尼了，但并非是由于被说中了，而是因为对方斩钉截铁的态度。

 

“没人在乎我姓什么，唯有你，在见到我的第一面，第一反应是想知道我姓什么。我已经给了你答案，如果对你来说真的无关紧要的话，你明明可以就此放过，可你没有。”

 

“那是因为你的谎言太拙劣了。”

 

托尼轻轻笑了，“也许，也许你的确是为了炫耀而当面戳穿我。这是一种可能。那我是否还能假设另一种可能？你想知道我的姓氏，我的秘密，因为你想了解我。而你想了解我，或许是因为当你看见我的第一秒，你就和我一样，已然知晓我是你的‘同类’。”

 

洛基扔下勺子，靠在椅背上，“你妄想症挺严重的，你该找医生瞧瞧。”

 

“就当我有吧。但你不能完全否定我所说的可能性，不是吗？”托尼的身体前倾，透露出一种进攻者的姿态，“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当事人不想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明明对你来说很重要，但你却刻意戴了一条这样宣之于口的项链，就像你等不及昭告天下一样。既然如此，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

 

洛基的眼眸染上一层阴鸷，“你这么想知道，大可以去问问托尔，你不是和他关系很好吗。”

 

“我想听你说。”

 

洛基没回答，他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似乎在掂量托尼说的话。托尼喝了一口冰水，他不指望对方立刻回心转意，给他想要的结果。这要刚刚那一席话能被对方听进去，就算是达成了目的。

 

“你凭什么把我的倒十字架和你的姓氏放在同一座天秤上测量？”

 

托尼看着杯子里水面泛起涟漪，他恍惚间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你知道了我的姓氏，就知道了我的一切。”

 

“故弄玄虚。”洛基嗤笑道，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钱扔到桌子上，接着起身，直到餐厅门口才回过头来，“等什么呢，跟上。”

 

看来今天的谈判时间结束了。托尼站起身，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男人的步伐，对方似乎完全不在乎两人之间腿长的差异，一点没有体谅他的意思。

 

两人一路穿过大街小巷，最终停在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二手福特车前。虽然涂了崭新的黑漆，还是能看到关节缝隙处清不干净的铁锈痕迹。车门下侧被不知何物蹭过，一条长长的伤疤，格外扎眼。

 

“上车吧。”洛基径直坐到车内，等到托尼跟着坐进去的时候，又开口，“关门的时候用力点。”

 

托尼正准备关门的手顿了一下，这时他才注意到副驾驶的门有点问题，虽然在他看来只不过是换个零件的事，但就算再没常识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打个电话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托尼用力关上门，洛基随之转动钥匙发动引擎，这辆快要散架的小破车颤动了半天才勉勉强强地跟随主人的指令上了路。托尼的手指点了点车载收音机，没有任何动静。

 

“ 没用的 。我这辆是 63年的福特MK I ，跟托尔的那辆新车不一样，属于时刻要报废的废铁，故障多得不行。”

 

托尼收回手，冰凉且不够柔软的皮革硌得他不太舒服，这大概是他坐过的最廉价的车了。

 

“你真的很喜欢把托尔牵扯进来，我明明没那个意思。”

 

“反正你之后也会这么想，不是吗。”

 

“现在有妄想症的是谁？”

 

洛基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托尼靠着微微起雾的窗户，有点昏昏欲睡。失眠和过度运动带来的疲惫感终于逐渐侵蚀了他精神，他撑不起眼睑，视线也逐渐模糊。

 

“小屁孩，你家地址多少？”

 

“布理玛街 …… 13号 …… ”托尼断断续续地回答，声音越来越低，“不要叫我 ……小屁孩……叫我托尼…… ”

 

随后，他的意识陷入黑暗。

 

 

 

 

等到托尼再次睁开眼，托尼发现自己已经到家门口了，鼻尖萦绕着一丝烟味，他转过头看见洛基正开着车窗抽烟。

 

“醒了？”

 

“嗯。”

 

托尼的声音中还带着睡意未消的沙哑，他偏头看着窗外，但从他这个方位他并看不出来安娜在不在家。

 

“你本可以直接叫醒我的。”

 

洛基没有回话，只是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下车前，他仍是开口，“周一见，洛基。”

 

就当沉默拉长到他认为等不到回复的时候，他听到声音，要不是集中注意力，他可能就错过了。

 

“周一见，托尼。”

 

关门的手顿了顿，托尼低着头笑了。

 

看着扬长而去的福特车，托尼低声呢喃。

 

“周一见。”

TBC

好不容易发上来了，希望排版没有什么问题

我最近被朋友撺掇得跑去长佩发末日废土文了

倒不是说我那篇就写得有多快

现在天天大脑一片混乱